第十五章 父·母

    许多事，非当事人难窥全貌。比如说程跃的家庭內务，很多人以为是程跃的父亲当家作主，其实不然，他的母亲才是最终boss。
    原因是多方面的，拣重点来说，就是他的父亲得空则想偷玩，比如说下象棋啦、养猫遛狗啦，甚至是排乾一段河渠，提桶捡鱼……小时候河道里水多，鱼虾成群，程跃没少吃鱼，以至於现在都不太热衷。
    总的来说，若非母亲主持大局，父亲他根本不会把心思放在挣钱养家之上！
    令程跃心悦诚服的是，但凡有外人在场，哪怕是爷爷奶奶在场，母亲都会给足面子。程跃的父亲，儼然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。
    回到租房，程跃没有洗漱，首先拨通了电话：“爸，我妈呢？”
    这年头，家里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，不怕他们知道在用手机。
    “在这儿，怎么了？”父亲习惯性显示他的存在。
    程跃没给他面子，直接道：“让我妈接电话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於是话筒交到母亲手里，程跃说完几句之后，母亲道：“小跃，你等下，我开免提，让你爸也听听。”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    片刻后，程跃继续说著：“简单来说，就是我写了几首歌，来京城后，找到一家国企上门推销，人家觉得很好，愿意帮我做成专辑售卖，卖得好了，会分给我一部分钱。现在是法治社会，所以需要提前签个合同。我呢，还不到十八岁，按国家规定，合同需要监护人签字。你俩不管是谁，得签个字。明天会有领导去家里找你们，你俩拿到合同后，具体內容不用管，我都看过了，只要检查一下我摁过的手印，最后签字那块，还有骑缝处……骑缝章知道吧——把合同捻开，侧面，看能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手印——这两个地方没有问题，那就没事了。签字吧。”
    “啥意思，你会唱歌？还写歌？”父亲程千里忍了很久，三番五次想打断程跃，皆遭镇压。此时终於能够开口，连珠炮也似，“跟国企签合同？人家看得上你？你知道啥是合同？”
    程跃张嘴就来：“唱歌写歌谁不会？我从小到大都有音乐课，何况你还买了vcd，我不是经常在家看碟听歌吗？至於说合同，我学的是法学，肯定比你懂啊。”
    “你跟我比啥，我当年办厂，也跟人签过协议……不对，先不说这些。那么多人上学、上音乐课，看vcd，还有专门的音乐生，我咋没听说过谁会写歌？那是明星才会的，你会？”
    “我咋就不能会了？以后我肯定也是明星。”
    “不可能！能得你！你咋不说我是明星？”
    “你长得不行！我隨我妈，长得俊，这样才行。”
    “哎……你……”
    “噗嗤”一声，母亲在那边笑道：“你別说了！”
    顿了顿，母亲说道：“小跃，军训开始了没有？”
    程跃笑道：“今天刚开始，但是我没有参加。刚才说了，我要去录歌，那国企的领导替我请假了。”
    “嗯……好，军训可以请假。但是你要记住，不管做什么，文化课不能耽误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的。”
    “你刚才说，明天来签合同的是国企领导？”
    “是。他有级別的，好像和家里的市长一样，比市官员低半级。”
    “他会带工作证吗？”
    “这就不知道了，我没见过他的工作证。这样吧，你记住他的长相就行，呃……个子不低，和我爸差不多，短头髮，应该会穿黑马褂和黑布鞋，看起来很有个性。妈，他叫韩三坪，你放心，他对我很照顾，只要是他去签字，肯定没问题。”
    “好，你上大学了，也算成人了，爸妈信你。明天我让你爸做几个菜在家等著。时间不早了，早点睡吧。等签完字，我给你说。”
    “知道了。妈，你和我爸也早点睡。哎，对了，我可能要去人家的单位里录歌，这段时间经常不在学校，等我晚上回来给你们打电话吧。”
    “好，早点睡吧。”
    电话掛断后，程跃拨弄著手机翻盖，目光放空，鼻子毫无来由阵阵发酸。
    突然想起了父母老去的模样，到得那时，爷爷奶奶都不在了……
    刚才忘记问一嘴爷爷奶奶的近况了。
    程千里同志曾是炊事班班长，家里也开过几年饭店，老韩明天有口福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另一边，电话掛断，程千里不满说道：“你著急掛电话干啥，事情没问清楚掛什么电话？他啥时学会唱歌了，还会写歌？咱家就没有出过这样的人！”
    母亲许秋叶反问道：“咱家出过大学生？”
    “咋没有？大姐家平飞。”
    “他上的是中专！”
    “中专？中专回来能当老师？”程千里挠了挠头，不屈不挠，“不管怎么说，小跃他不应该会写歌。你记得不，那几年寒暑假，我天天骑车送他去学书法、学绘画，从来没学过音乐。不对，你家侄女办过辅导班，教琵琶和二胡，小跃確实去过，可他没过两天就不学了，就这样能学会写歌？我是不信。”
    许秋叶没接他的话茬，直接问道：“你就说从小到大，小跃骗过人吗？”
    “骗过！”
    程千里理直气壮：“他上小学三年级那年，我正在大街下棋，他骗我说你让我回家做饭，等我回来，你根本都不在家！”
    程跃的小学是在村里读的，中午回家吃饭后，还得赶回学校。那些年，但凡母亲有事外出，他很少能吃上热饭。
    “该！”许秋叶啐了一声，懒得与他掰扯，不耐说道，“睡觉！明天你早点起来去菜市场买菜，有客人要来，別给小跃丟脸！”
    “手拿把攥的事，放心吧。对了，小跃刚才说来的人是什么级別？副市长？和师长差不多，我当兵那会儿，在师长面前也说得上话……”
    “能得你，別说了，赶紧睡吧！”
    程千里又咕噥了两句，很快就睡著了。他就是这样，隨程跃的奶奶，心大，天塌下来也能呼呼大睡。
    反观许秋叶，程千里已经睡著很久了，她却不曾合眼，无声地望著顶上白色的蚊帐。
    唱歌不难，街上已经出现了歌厅，大多只有一间房，里边摆放著电视和音响，年轻人坐在沙发上，喝酒、唱歌，鬼哭狼嚎。
    小跃是从来不靠近这种地方的。
    可他怎么就会写歌了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