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试镜《风犬》

    乖乖女最容易栽在黄毛手里。
    这话並非空谈，確有其深刻的缘由。
    那些被称作“乖乖女”的姑娘，往往被严格的家教包裹著。
    父母精心铺设人生的轨道，过滤掉一切他们认为“不妥”的声音与景象——不能说脏话，不能碰垃圾食品，不能踏入那些“不体面”的场所……她们的世界，被修剪得规整而无波澜。
    而所谓“黄毛”呢？
    他们通常生於烟火市井，家境寻常甚至拮据。生存的压力早早压在肩头，他们不得不像小兽般机敏地探寻出路，在社会的夹缝里混跡，耳濡目染的是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，是街头巷尾最真实的欲望和生存哲学。如何与人打交道，如何融入一个群体，是他们刻入骨髓的本能。
    当这两条原本平行的生命线，因缘际会相交了——
    对乖乖女而言，那个男生，推开了一扇通向截然不同世界的大门。
    原来日子並非只有规行矩步！原来可以不必对父母唯唯诺诺！原来烧烤摊的烟火气这般诱人，夜市的喧囂竟如此自由！他的见识远超书本的教条，仿佛通晓整个世俗的密码。
    那种新奇感带来的衝击力是剧烈的，顛覆性的。
    “原来他懂得这么多？他好厉害……”这种发自心底的惊嘆与嚮往一旦滋生，便如火燎原，再难扑灭。
    难道这全然称不上是“爱情”吗？
    未必！
    那少年，或许真的会笨拙又坚定地盘算著未来，想著如何打工赚钱给女孩儿一个安稳，渴望这段关係能长长久久地维繫下去——那份赤诚的热望，谁能说它不真？
    这选择本身，不过是对束缚人生的一种本能反抗。
    《风犬少年的天空》，正是將这两种极致的情感碰撞——一方是打破桎梏的狂澜，一方是市井生记磨礪出的真实——作为故事展开的基石。
    选角现场。
    “好了，时间差不多了，后面的人就不等了。”张艺白瞥了一眼腕錶，端坐在两位副导演韩岩和李兵强之间，目光扫过场內一张张年轻的、带著期待与忐忑的面孔。
    “今天是几个主演的一轮试戏，”他的声音平稳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，“能坐在这里的，都是我们反覆遴选，通过了各自剧本研读的优秀演员。多余的话不说了，拿出你们最本真的状態、最扎实的功底就好。”
    语毕，他向左侧的韩岩投去一个眼神。
    韩岩会意，朗声道：“单人试镜——李安然，张靖仪！”
    被第一个点到，张靖仪眼中掠过一丝讶异，旋即恢復平静，眉宇间甚至带著一丝从容。在她履歷里，比《风犬》竞爭更激烈、压力更大的试镜场合，也不在少数。
    这点场面，还不足以令她怯场。
    场中央，女孩站定。侧坐在一旁的喻命，得以清晰欣赏她的表演。不愧是东神未来力捧的新一代旦！
    一入戏，那份属於“乖”的气息便不著痕跡地瀰漫开来。细腻入微的表情变换流转自然，举手投足间精准拿捏住角色的精髓，几乎捕捉不到丝毫表演的痕跡。
    那不是生硬的模仿，而是灵魂的短暂棲居。
    “漂亮！大银幕磨出来的表演就是不俗啊！”
    导演张艺白忍不住抚掌讚嘆，那张被浓密络腮鬍围绕的圆脸上，兴奋之情溢於言表，连带著颊上的肉都在轻颤。
    “谢谢张导。”张靖仪谦和一笑。这一笑，当真有著“大地之母”般的包容与温厚，仿佛春风轻拂心田，奇异地熨帖著周遭紧绷的空气。
    喻命有种被南宫问雅摸了脑袋的感觉。
    那份纯然美好的气质，令人无法滋生半点狎昵的杂念。
    隨后与男主涂俊扮演者彭煜畅的对戏中，这位“公主”亦是气场十足。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“乖”，经过艺术的锤炼，竟似浑然天成地长在了张靖仪身上。
    喻命看得分明，这绝非张靖仪本人的“本色出演”。
    他知道，张靖仪只是温柔，但要说是乖，那完全谈不上。
    “挺好，男女主都挺好。”张艺白满意地頷首，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，如今看来，慧眼识珠，未曾走眼！
    此番看来，还真是选的没错。
    涂俊，老城区解放碑那片无人敢惹的“小混世魔王”。他的“混”，源於底层市井的活泛、那份不羈的仗义，外加不时流露的小猥琐和小犯贱，骨子里却是热的、正的，与违法犯罪是两条平行线。
    而这种鲜活生猛又带点底层烟火气的少年感，放眼同辈演员，確实只有彼时带著些憨態微胖的彭彭能浑然天成地演绎出来！
    其实，张艺白当初得知喻命对《风犬》感兴趣时，未尝没动过让他试涂俊的念头。然而，目睹喻命那挺拔如松的頎长身姿，配著剑眉星目、极具视觉衝击力的轮廓，这个念头便被摁了下去。
    某些天成的特质，非演技之巧可以弥补。
    正如国荣哥的演技炉火纯青，谁又能想像他演一个猥琐犯贱的小角色？
    自然是不合適的。
    况且，喻命醉心此剧，也非因涂俊一角。他的目標，是那个锋芒与悲情交织的灵魂——
    “刘闻钦！”韩岩的声音再次响起。喻命应声站起。余光所及，房间另一角的阴影里，一个瘦高的寸头男生也同时起身。
    张艺白先是深深看了喻命一眼，目光继而转向角落的寸头男生——周由。
    喻命认识他，前世刘闻钦这个角色的原定扮演者。
    此刻两人对峙。张艺白內心纠结的天平开始摇摆。单论角色形象契合度？仅从剧本描绘的“形”上看，喻命或许略处下风。
    並非喻命不如周由英俊，而是周由骨子里透出的那份市井野性和倔强，更贴近剧本里刘闻钦的灵魂底色。
    “周由先来！”在张艺白的示意下，韩岩做了安排。竞爭同一角色，自然要用同一段戏来考较、对比。
    “这段戏，二位应该都准备充分了……”
    喻命自然对要试镜的片段烂熟於心。这亦是他在此未持剧本的原因——所有台词、所有情绪、所有命运的转折点，都已鐫刻在他脑海深处。
    那是一段极简又极悲的戏码。
    刘闻钦本是老城区解放碑中学的篮球队员，是个体育生，偶遇李安然，惊鸿一瞥便坠入情网。交往后，富家千金李安然送了他一份礼物——一双价值千元的名牌篮球鞋。
    2004年的一千块礼物，对刘闻钦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！
    04年，在渝城，哪怕是国有职工的年工资平均都只有一万六左右，也就相当於李安然这隨意地一送，送出了当时小產家庭一个月的工资，更別提住在老城贫民区的刘闻钦了。
    在刘闻钦的价值观里，爱是平等的，馈赠需有来有往，绝不能被铜臭沾染。他要回赠一件价值相当的礼物，以守护这份感情的纯粹。为此，他凭藉一身不俗的球技去打野球挣钱。
    野球场的水有多深？付出代价是必然的。一次拼抢，他重伤倒下，不仅搭进了辛苦挣来的钱，更彻底断送了自己被专业篮球队看中、改变命运的唯一坦途，亲手焚毁了自己的前程灯塔。
    更悲剧的讽刺接踵而至：
    他倾尽所有、赌上未来换来的那串项炼，当他准备在最豪华的餐厅，將这承载一切的“心意”献给李安然时，却惊觉——这视若珍宝的礼物，仅仅是李安然隨口带他光顾的这家高档餐厅，隨手发放的…五等奖赠品！
    而此刻，喻命和周由即將在镜头前呈现的，正是那个高档餐厅里，刘闻钦发现可悲真相的瞬间——命运无情嘲弄下的剧痛与坍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