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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13.第712章 回忆过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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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712章 回忆过往
    第七百一十二章
    纸人张话音之中充满怨毒。
    赵福生却并不以为意。
    厉鬼的力量是一把刀,但这把刀用于杀人亦或自保,那得看使用刀的人。
    这种大凶之力,落到纸人张手里,便是祸害;但在赵福生手中,却是可以救人活命的法则。
    纸人张已经执迷不悟,且信仰坍塌,逻辑自成。
    与他多说无益,只是浪费唇舌。
    说话的功夫间,鬼母走向纸人张——这是刘文清执念所在,也是人皮鬼母受鬼棺影响的本能。
    人皮鬼母走近纸人张的刹那,纸人张的黑袍飞扬,接着鬼母的模样也变了。
    它身上的黑袍也在转动。
    二者本身出于同源,属于封都的鬼域,此时感应到彼此的存在,厉鬼想要拼合的法则占据上风。
    这对曾经的夫妻受鬼袍拉扯,情不自禁的靠拢。
    鬼母在下,它身上的黑袍拉长、变形,化为一具无盖的鬼棺,将鬼母困锁在内;
    纸人张无头的身躯在上,他身上的黑袍也在拉长,变成棺盖,将他压制在下。
    鬼棺一旦形成,便会发挥困锁厉鬼的法则,将二鬼合并在内。
    这一情景对于众人来说,无异于绝境逢生。
    大家情不自禁面露喜色。
    不过赵福生深知纸人张实力,此人定不会坐以待毙。
    这对曾经的夫妻被困在棺中,只是此时已经是阴阳两隔。
    纸人张鬼袍化为棺盖,露出底下缝补斑驳的尸身。
    那尸身由无数颜色、肤质不同的鬼皮缝制,有些几近腐朽,散发着死人的味道。
    他的身形一朝曝露在众人面前,心中自然愤怒至极。
    大量煞气从棺中冲出,几乎要将棺盖掀飞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人皮鬼母伸出惨白的手臂,抱住了臧雄武的身体。
    厉鬼贴了上来。
    本来号称不受鬼影响,誓要杀尽天下厉鬼——包括妻女在内的纸人张无头尸身却是一滞。
    他的思绪又开始混乱,五十多年前的回忆涌上了他的心头。
    那破旧的臧氏旧祠,祠中有间小院,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,到他手上时,仅余一小间偏僻之地。
    可这院落却被他夫妻经营得十分温馨。
    他命不好。
    父母早亡,好在他学会了一手制灯笼、糊纸人的手艺。
    兴许是丧失了头颅的原因,纸人张的意识有些许迟钝,这些过往回忆,已经离他很远,仿佛上辈子的事。
    他想了又想,终于想起来了。
    想起来的一瞬间,那些被孟婆灌下鬼汤的鬼伥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意——这种笑意仿佛自内心发出,毫无掩饰,只是出现在死人的脸上,显得格外的僵硬。
    毫无疑问,这种笑意是受了纸人张影响。
    武少春‘哼’了一声:
    “真是便宜这贼子,临死不知想起了什么美事。”
    赵福生并不敢放松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此时的纸人张心头,确实想起了被他遗忘多时的过往。
    这些过往如同陈年旧物,被堆积在了他记忆的深处,他以为早忘了。
    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的旧事。
    那时的他还很年轻,约十三四岁的年纪,记得那一年帝京下了一场大雪,是个极寒的天气。
    他在京城一家纸扎铺做学徒,临近过年,师父体恤他不常回家,早早关门让他回家去。
    临行前给他准备了四色糕点及瓜子干货等,让他提回家去。
    纸人张回忆陷入过往。
    这时他爹娘还没去世,爹在城外租了八亩田,每天早出晚归,娘操持家里,只等他学艺有成,将来在纸扎铺中,便有工钱拿回家去。
    他想:待他挣钱了,他定要给爹买双厚靴子。
    爹常年只穿一双草鞋,断了几回,都是自己拿草搓补的。
    草鞋不御寒,爹的脚后跟早冻裂了,那裂口坚硬,像刀子一样割人。
    他要给娘也买点东西。
    家里穷得很,娘时常替人缝补浆洗衣服赚钱,偶尔得闲了,还要接些绣活补贴家里。
    她有时接到大户人家的活,若好运时,送去还能得赏糕点,娘也舍不得吃,包回家中留给父子二人。
    有一年给他留的糕放了两个多月,等他回来时,都长虫了,娘一面说着可惜,一面催他多吃。
    臧雄武想:等我拿工钱了,先给娘买糕点吃,直到她吃腻。
    他这样想着,脚步逐渐轻快,回家那条长长的路变成了期待。
    他一路快步赶回家中,家里未点灯。
    阴暗的屋舍里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味道,阴影中,父亲的身影佝偻,神色疲惫,看到儿子回家的刹那,有片刻的振奋,但很快的,他眼里的亮光暗淡了下去,说了一声:
    “回来了。”
    倒是屋里母亲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:
    “小武回来了。”
    “娘——”
    臧雄武心中一沉,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    他快步进屋,母亲瘫在床上,屋里一股排泄物的味道——这是母亲已经失了禁。
    父亲跟着进来,不满的抱怨:
    “装病,就是不想干活而已,一天天的呆在家中,连饭也不煮了。”
    娘尴尬的笑,细弱的手臂撑着床铺,数次想要起身,最终无力的又瘫了下去。
    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,内里不知长了什么东西,每动一下,她腹腔像刀割一样的疼。
    臧雄武内心一阵慌张。
    他坐到了母亲身边,母亲的脸庞已经肿得发亮变形——她的眼神依旧慈爱,望着儿子的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恋恋不舍。
    “这是怎么了?”臧雄武急切的问。
    娘说道:
    “不知怎么的,肚子就大了起来。”
    父亲冷言冷语:
    “好吃懒做而已。”
    母亲嘴唇动了动,最终也不敢反驳,只是看向儿子:
    “你怎么就回来了?”
    臧雄武道:“快过年了,师父说让我回来陪陪家人。”
    父亲问:
    “几时能领工钱呢?”
    臧雄武答道:“师父说我学得不错,快了。”
    父亲一听这话,脸上露出松了一大口气的神情:
    “那就好、那就好,家里顶不住了,今年收成不好,地主说要加租呢,镇魔司的税也要上,一家三口,可不少钱呢——”
    他说到这里,眼神隐晦的看了母亲一眼:
    “要是明年少交一个人——”
    他说完这话,立即住嘴,又露出烦闷的神情,转而自言自语:
    “要是多个人一起交税,我们家也能轻松一些。”
    臧雄武与娘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他话中之意,娘心疼的拉起儿子的手,他本来年纪幼小,皮肤稚嫩,可他干活卖力,手掌心全是竹片割出、浆糊烫出的伤痕。
    手背上还残留有不少水泡,有些已经成了陈年旧印,看着十分吓人。
    娘摸着这双手,眼中沁出泪水:
    “我的儿,你疼不疼?”
    “不疼。”
    臧雄武摇头,接着他强忍心中不安:
    “娘,你看大夫没有呢?”
    父亲眉头一皱,一听这话想要发怒,但最终他看了母亲一眼,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怒气冲冲的出去。
    娘笑道:
    “我看什么大夫?能吃、能睡,就是不能再干很多的活,连累你们父子。”
    说完,她看到儿子眼中的担忧,不欲再持续这个话题,转而问起他在铺中做学徒的情景。
    一个担忧母亲身体,却又不敢多问,怕令母亲恐惧;
    一个则是对自己身体心中有数,却又不想儿子挂念、操心,有意转移话题。
    母子二人一拍即合,臧雄武说起自己在铺中的情景,专门提及师父是好人,十分照顾自己,并不提在学徒生涯中挨打遭骂的情景。
    娘配合的温柔的笑,不时摸摸儿子的脑袋,替他理理头发,眼中说不出的依恋与不舍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当天,臧雄武替她收拾床铺,擦洗身体,看到她肿大得不可思议的肚皮,心中十分焦虑。
    这一天,一家人吃了臧雄武从铺子中带回来的东西,母亲也难得好兴致。
    可惜她牙口不好了,一些瓜子她是嚼不动的,便慈爱的看着儿子吃。
    直至半夜后,她精神不大好了,和臧雄武说她要睡一会儿。
    她辗转反侧,根本睡不着。
    身体蜷缩得像是一只熟透的虾米,她好像受到了疼痛的折磨,但怕影响家里人,硬是忍得一声不吭。
    臧雄武察觉到母亲的痛苦,夜里睡不安稳,一直替母亲按摩身体。
    她没熬过当夜。
    天不亮便开始胡言乱语。
    臧雄武在纸人铺当学徒,对丧葬礼仪是很熟悉的,跟着师父还替人主持过丧葬仪式。
    可是他家徒四壁,没法给母亲准备寿衣、丧事。
    临终之前,母亲突然清醒。
    她看着儿子,笑咪咪的道:
    “我这一生真是有本事,生了个很好的儿子。”
    她饱受病痛的折磨,可她并没有怨天尤人。
    她经历了生活的痛苦,丈夫的冷漠,但她却只看到了生活里的光与希望,以及人生中的甜蜜——这些性格特征,极大的影响了年轻的臧雄武,令他在之后的人生中,支撑着他做一个非常好,且乐于助人的人。
    “我儿真有出息,现在当人学徒也做得有声有色,将来定也了不起。”
    “小武好孩子,娘这身体不争气,要是多活几年,能帮衬你一些就好了。”
    “想看小武娶妻,娘要是活着,定能给你带孩子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母亲死了。
    父亲担忧朝廷收死人税,不敢声张,悄悄将其连夜装进粪车送出城,埋进自家种的地里。
    臧雄武那时年少,未曾独立,半大的少年强忍痛苦,只能任由父亲摆布,看着母亲的面容被泥土掩埋。
    她的面容安宁,死前有丈夫、儿子的陪伴,她十分安心。
    她没有厉鬼复苏,而是变成腐骨葬进了大地。
    两年后,臧雄武果然如母亲所说,学艺有成,独当一面,父亲死时,他借了钱亲自主持了一场丧礼。
    这场丧礼借的钱,过了五六年才还清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一段漫长的梦境。
    纸人张突然猛地惊醒: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往事?
    他回想过往,心境却与当年截然不同。
    早年时期,每每想到母亲去世的情景,除了难过与痛苦,还有意念坚定:要好好努力,在这世道打拼出一份独属于他的未来,让自己的亲人从此再不遭受这些悲惨。
    这也是他早期努力干活,充满希望的动力。
    可人至末年之后,他驭鬼在身,此时拥有的力量远胜年少时,但再想起这桩过往时,他却说不出的愤怒与厌恶。
    厌恶这个世界,愤怒于自己年少时的弱小无力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鬼树梢上,所有垂挂的鬼伥脸上笑意一僵。
    鬼僵的嘴角下垂,眉梢倒竖,化为怒容。
    鬼域内气氛出现了变化。
    “不好。”
    赵福生喝了一声。
    孟婆的汤无法化解纸人张的执念,此人品阶超群,本身已经是属于非凡存在,孟婆汤虽强,可他执念更深,竟能压制孟婆的法则。
    厉鬼群面露怨毒之气,纸人张的声音响起:
    “天地不公!”
    “我娘一生活得像是个动物。”
    “不,比动物还不如。”
    动物疼痛至少知道找个地方舔舐伤口,调养生息。
    而她开了智,重病在身,竟然不想连累家人,只有被动等死。
    这是大汉朝治下千千万万百姓缩影。
    “可笑的人类!愚蠢的人类!像是畜牲一样的活着!”
    “我爹一心想要早早埋葬我娘,怕收死人税——殊不知不收这死人税,却要收活人税。”
    那一年,他爹不等尸体冷却,将还带着余温的娘弄上粪车,把自己的妻子早早埋了,为的就是避死人税——结果来年镇魔司却要按照三人收税。
    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。
    这就是愚蠢的人类的思维方式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纸人张厉声大骂。
    刘义真问:
    “他在发什么疯?”
    赵福生道:
    “兴许是孟婆汤影响,让他想起了什么事,这会儿在发癫呢。”
    几人窃窃私语之时,鬼棺即将合上,棺内那对相‘拥’的夫妻缓缓被黑棺镇压在内。
    人皮鬼母的法则启动,一张惨白带血的人皮缓缓将纸人张千疮百孔的鬼躯掩盖。
    如果事情顺利,这将是最好的结局。
    可惜事情没有如果。
    在鬼棺合上的刹那,煞气缓缓升起,冲击棺盖,使得鬼棺合并的趋势一顿。
    赵福生一见此景,立时大喝:
    “满周,上棺材钉。”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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