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：连根拔起

    那光芒来自一盏样式挺老的灯笼，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提著。
    灯笼能照亮的地方不多，里面的小火苗勉强能驱散山里的浓重黑暗。
    提灯的是个少女，看著十四五岁。她穿著洗得有些发白的浅青色窄袖道袍，腰间掛著刻著青嵐宗外门弟子的木牌。
    脸还有点稚气，眉眼算的上清秀，还没长开，在此刻写满了疲惫和睏倦。夜风吹乱了她鬢角的头髮，她就用手背隨便蹭了蹭，动作不像是修仙者，反而像是普通人家的凡人。
    柳小莹打了个小哈欠，眼角挤出点泪，立马被风吹没了影。
    她嘴里小声抱怨著，声音又倦又带著点委屈：
    “…陈长老真是……大半夜的…又是蕴气草…”
    她一边嘟囔，一边习惯性地抬起左手，食指中指併拢，指尖泛起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绿光。
    “药园里那些金贵的灵药有专人伺候著，比我们这些弟子过的都好，偏偏炼养气丹这种给新弟子打基础的玩意儿，用量大得要死，药园没地种。全得靠我们漫山遍野地薅这些野生的…薅得这破山头都快禿了！”
    “又是五百株，当饭吃呢！”
    她一边话癆般的小声嘟囔，一边嘴里念念有词，声音低得听不清。
    一阵绿光隨著她的目光在脚下的草丛和石头缝里扫来扫去。
    【灵药辨识术】是青嵐宗外门弟子都得学的基础法术，主要就是用来辨別草药。
    柳小莹的动作熟练，但透著股明显的应付。
    反正只是找蕴气草，之前这山头鬱鬱葱葱的时候，她闭著眼睛都能薅几把，哪需要认真看？
    她目光扫过那些杂草和石缝。这穷后山，稍微有点灵气、能入药园法眼的草，早八百年就被搜刮乾净了。
    剩下的全是这种蕴气草。这玩意儿灵气少得可怜，也就比野草强一点，唯一的用处就是当最低级“养气丹”的辅料。
    她弯腰，手指一点不客气地揪起一株株乾瘦的、叶子灰不溜秋的野草，看都不看，隨手就往后背背著的破旧药篓里一扔。
    动作麻利，药篓底已经铺了薄薄一层同样的草。对她来说，这跟薅杂草没啥区別。
    灯笼的光隨著她挪动，终於晃到了林木藏身的那片乱石堆。
    柳小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几块风化的破石头。
    眼睛那点淡绿光下意识地亮起，看向了石缝底下那棵在月光下看著比別的草稍微“精神”那么一丁点的草，她纯粹是习惯性动作，根本没指望有惊喜。
    林木在柳小莹靠近时就感觉到了，因为那名为万物成长图鑑的古朴捲轴在他意识中，不断地在提醒：
    【注意！后天修士接近】
    【目標：人族（青嵐宗外门弟子）】
    【境界：炼气二层】
    【威胁度：极大（对幼生期灵植）】
    【行为分析：暴力採摘低级灵药】
    冰冷的字像一大锤砸在林木意识里。
    修士，採药。
    每个词都代表刚重生的他小命不保！他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小火苗，噗一下被浇灭了。
    “冷静！冷静！”林木在意识里狂喊，拼命压住涌上来的恐惧。
    在林木的视角里，少女那“高大”的身躯，像一个巨人般，隨便一个动作都能让他脆弱的身躯夭折。
    “採摘低级灵药，可我不是啊！”林木敏锐的注意到了图鑑中少女的行为分析，此时他顾不得暴露他不凡的事实会发生什么。
    他拼命摇动身躯，加劲吸纳月华，试图让这名女弟子明白他不是普通的草。
    柳小莹目光那点淡绿光落在了林木的“身上”。
    那光极其微弱在他身上闪了一下，几乎没啥变化。
    “嘖，又是棵蕴气草。”柳小莹的动作连顿都没顿一下。
    她甚至懒得多看一眼，她一弯腰，那只白皙纤细的手，一点不客气地伸了过来，目標明確——就是林木！
    那只手在林木的视野里急速放大，带著一股碾压式的力量感。
    林木的意识在吶喊：“不！躲开！快躲开！”可他这草身，根本动不了。
    他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只可怕的大手，一把攥住了他露在地面上的草杆子！
    “噗嗤…”
    一声细微的、却让林木意识都僵硬的撕裂声响起。
    剧痛！
    一种前所未有的、从意识上传来的撕裂剧痛。
    从被抓住的杆子那里，顺著他草身的脉络，贯穿了他整个意识，不是皮肉疼，是根被硬扯离地，他的根系被暴力拉扯的撕裂痛苦。
    “啊——！”无声的惨嚎在林木意识深处炸开。
    柳小莹的手指一点没留情，用力往上一拔。
    “嗤啦…咔嚓…”
    林木感觉自己深扎在砂石土里的根，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扯断。
    那些维繫著生命，刚刚才吸到一丝月华能量的根须，跟脆弱的线一样纷纷绷断。
    土里传来闷闷的，根系被扯出来的声音。砂石和断掉的根须碎片被带出来，撒在地上。
    天旋地转，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。
    树林、弯月、石堆、迅速离地而涌来的风…所有东西都在顛倒、旋转、模糊。
    剧痛淹没了他所有念头，只剩下纯粹的痛苦。
    他被连根拔起来了！！
    柳小莹连他根上沾的泥巴都懒得抖一抖。
    她就隨意地瞥了一眼手里这株根断了、沾满泥、叶子疼得本能蜷缩起来的“杂草”，確认它確实就是隨处可见的蕴气草样子后，脸上连个多余表情都没有。
    “任务量还差一半呢。”她嘀咕了一句。
    紧接著，林木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隨手拋了起来。
    视野彻底乱了套。他看到了少女精致的侧脸，看到了她身后背著的药篓，看到了药篓里那些草…然后，眼前猛地一黑，啥也看不见了。
    “啪嗒。”
    一声轻响，药篓的盖子盖上了。
    他被扔进了一个漆黑的空间里，重重地摔在一堆和他同样相似的草叶上。
    外头所有的光、声音、气息…全都没了。
    【注意！主体已脱离自然环境！】
    【注意！检测到主体根系严重损伤！生命力流失加速！】
    【注意！当前生命力：5/10（持续下降中）…4.95/10…4.9/10…】
    捲轴在绝对的黑暗中，在意识里发著刺眼的红光，警告疯狂闪烁。
    好疼！根断的地方像有一双牙齿在啃。
    生命力飞快流逝带来的虚弱感，比之前刚刚甦醒强无数倍。
    绝望，一下子浇灭了林木刚因为吸到点月华才燃起的那点希望。
    此时他看著周围的“一群草胞”，感觉这药篓，就是个活棺材。